“琴谱第七页的折角又被碰开了。
那是我藏了五年的秘密——张皱巴巴的便签,字被眼泪晕成一团:‘砚舟,我后悔说分手了。
1
琴弓搭在琴弦上,第三小节的颤音刚起,手腕突然发软。
琴弓“啪”地滑过弦面,余音刺耳,让人耳膜生疼。
排练厅的顶灯在头顶摇晃,我盯着谱架上《末路鸢尾》的总谱,“首席”两个字被射灯照得发白。
这是我当上首席后第一次独自承担开场独奏,可手指按在弦上时,总会想起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程砚舟说要给我庆功,结果连人带伞都没出现。
“苏棠。”
赵总监的声音让我手腕一抖。
他举着一份文件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我腿上的大提琴,“合作方确认了。”
文件封皮上“气味诗人”四个字是烫金的,指尖刚碰到纸边就缩了回来。
程砚舟,这个消失了五年的名字突然映入眼帘,我听见自己喉咙发紧:“不是说找了新的调香师吗?”
“程砚舟亲自提交的方案。”赵总监把文件推到谱架上,“他说要还原《末路鸢尾》里‘离别与重逢’的味道。明天上午十点,首场试香。”
脚边的琴箱震动了一下。
低头才发现刚才按弦太用力,A弦“嘣”地断了一根。
金属丝擦过手背,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琴箱上,像一朵开败的红鸢尾。
“你怎么了?”赵总监皱起眉头。
我扯了一团纸巾按住伤口,嘴里弥漫着血腥味:“弦旧了。”
更衣室的门被撞开时,我正往琴盒里塞断弦。
林疏桐举着我去年落在她那儿的旧琴谱,封皮磨得毛糙,第七小节的折角被她捏得翘了起来:“苏首席,你藏在这儿的便签,还要捂到什么时候?”
那张纸从折缝里滑了出来,墨迹已经淡了——“砚舟,我后悔说分手了”。
五年前我在琴谱上写这句话时,程砚舟刚被我以“总爽约”为由提出分手。
后来我才知道,他母亲重病需要手术费,我急红了眼,却没等他解释半句。
“当年你说他放弃你,现在他带着香水瓶杀回来了,你打算继续装哑巴?”林疏桐把便签拍在我琴盒上,“要我说,他要是没点苦衷,能五年不找你?”
我没说话,把便签塞回折角。
琴盒夹层的旧琴弓硌到手心,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弓毛都磨秃了,我却怎么都舍不得换。
次日清晨的排练厅飘着水雾。
我抱着琴站在舞台中央,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抱着黑檀木箱子走了进来。
程砚舟穿着白大褂,袖口沾着浅褐色的精油渍,指节被泡得发皱——和五年前给我调鸢尾香膏时一模一样。
他抬头,目光扫到我时停住了。
喉结动了动,却只说:“这是‘离别’的味道。”
香瓶是磨砂玻璃的,标签上用钢笔写着:“像你的琴音,冷得让人窒息。”我拧开盖子,雪松混合着冷杉的气息涌了出来,尾调突然窜出一丝甜味——是鸢尾根。
五年前他送我的那支香膏,后调就是这个味道。
“你……”我攥紧香瓶,指甲掐进掌心。
程砚舟的目光落在我琴盒角落,那把旧琴弓露出了半截。
他伸手摸了摸弓杆,指腹蹭过磨损的纹路,声音沙哑:“这把弓,你还留着?”
我没有回答。
排练铃响时,他突然从箱子里掏出一支没有贴标签的香:“这是为‘重逢’准备的。”
我后退半步,琴盒绊到谱架,“哗啦”一声砸在地上。
琴谱散了一地,程砚舟弯腰去捡,手指停在第七小节的折角处。
他轻轻掀开那张纸,便签上的字被他看了个正着。
“这页,是你写的?”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蹲下去抢琴谱,头顶碰到他的下巴。
五年前他总爱用这个姿势看我练琴,说“小棠的琴弓,比我的调香棒还稳”。
现在他身上有松节油混合着柑橘的味道,和记忆里重叠。
“不是。”我把琴谱塞进琴盒,锁扣“咔嗒”一声。
程砚舟没再说话。
他收拾好香水瓶离开时,白大褂下摆扫过我脚边的断弦。
我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在琴谱里翻到的旧照片——我们在普罗旺斯的花田里,他举着鸢尾花说要调一款“永远不分离”的香。
傍晚排练结束,我抱着琴盒回琴房。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琴盒上,金属搭扣闪着光。
我打开琴盒,旧琴弓下压着一支新香瓶,瓶身贴着一张便签:“当年不是爽约,我在医院陪你妈做手术。”
字迹是程砚舟的,末尾画了一朵歪歪扭扭的鸢尾花。
我捏着香瓶,琴箱里突然飘出若有若无的甜味。
那是“重逢”的味道,像极了五年前他没送出去的那支香膏。
2
我把程砚舟留的香瓶塞进琴盒最深处。
排练厅空调开得太凉,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老师敲着指挥棒喊“苏棠,试下第三乐章”时,我指尖还攥着那张写着“医院陪你妈做手术”的便签,纸角被揉出毛边。
“不试香。”他下午又捧着香箱来找我时,我抱着琴往旁边躲。
琴盒硌得肋骨生疼,“乐团有指定流程。”
他没逼我,白大褂袖口沾着没擦净的橙花精油,在灯光下泛着浅黄。
“那我看你练琴。”他说,“调香需要听琴声。”
深夜琴房只有我和顶灯。
旧琴弓在弦上划出第一个音时,我就知道不对劲——第五个音符该是沉下去的,却飘了半拍。
琴盒“咔嗒”一声弹开,那支没标签的香瓶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
我拧开盖子。
雪松混着鸢尾的味道涌出来,尾调是暖烘烘的雪松香,像极了五年前他刚回国那天。
我蹲在琴凳边,他举着香膏说“小棠,这是给你的凯旋香”,那天我刚拿了国际比赛金奖,他的调香室还飘着没散尽的橙花味。
“发什么呆呢?”林疏桐的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中提琴盒挂在她胳膊上晃悠,“周老师说明早要抽查合练,你倒好,对着香瓶掉金豆子?”
我抹了把脸。“谁掉了。”
“行,没掉。”她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抢过香瓶闻了闻,突然笑出声,“程砚舟这闷葫芦,连香都调得跟你琴谱似的——藏着掖着。”她戳了戳我琴谱第七小节的折角,“上次你捡谱子那急样儿,当我没看见?”
我把琴谱往怀里收。“演出要紧。”
“是,演出要紧。”她突然严肃,“但你今天拉《末路鸢尾》时,第五个音符抖了。”她指节敲了敲我手背,“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演奏,还有他在听。”
我没接话。她拎着琴盒走时,哼了句跑调的《离别曲》。
第二天程砚舟来得更早。
他把香箱搁在舞台边,取出一排小玻璃瓶,“现场配比更准。”他说这话时没看我,低头往试管里滴精油,指节还是泡发的白。
我拉到第三乐章时,弓子突然顿住。
“你今天拉得不对。”程砚舟的声音从舞台边缘传来。
他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少了点东西。”
“你以为还是五年前?”我捏紧琴弓,弦勒得指尖发疼,“我还能为你拉一首温柔的告别?”
他没反驳,转身去翻我摊在谱架上的旧琴谱。
纸页发出脆响,在第七小节的折角处,他停住了。
泛黄的便签被抽出来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声。
“你后悔了?”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弦,指腹抚过“砚舟,我后悔说分手了”那行字,“这页,是你写的?”
我去抢便签,他往后退了半步。
排练厅的地砖有点滑,我踉跄着扶住谱架,琴谱“哗啦”散了一地。
“苏棠!程先生!”周老师的声音像根针戳进来,“离首演还有七天,你们当这是过家家?”她捡起地上的谱子拍在谱架上,“程先生要看谱子去后台,苏棠跟我对下强弱处理。”
程砚舟把便签小心折好,塞进白大褂口袋。
他经过我身边时,松节油混着柑橘的味道裹住我。
“我不是没来。”他低声说,“我只是……迟到了三天。”
我追出去时,走廊里只剩若有若无的鸢尾香。
风从尽头窗户灌进来,吹得墙上的演出海报哗哗响——《末路鸢尾》五个字被吹得歪了半寸,像极了他便签末尾那朵歪歪扭扭的花。
回琴房时,琴盒里的香瓶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我摸出床头柜最下层的旧日记本,封皮上还沾着当年琴房的木屑。
旁边是程砚舟工作室新出的香评打印件,他的字迹在纸页上蜷成小团,像要钻进我眼睛里。
窗外起风了。
我把日记本和香评叠在一起,月光透过纸页,两行字影影绰绰交叠——
“2018年5月17日,砚舟说要调一款‘永远不分离’的香。”
“2023年9月2日,新香暂定名《未寄的信》,后调是鸢尾,像她琴弓落下时的温度。”
3
月光在地板上爬成银蛇,床头那瓶程砚舟送的试香剂泛着微光,像颗会呼吸的琥珀。
翻身摸出床头柜最下层的旧日记本。
封皮沾着五年前琴房的木屑,翻开第一页是程砚舟的字迹:“苏棠的琴音像被雪埋着的火。”旁边贴着他调的第一瓶香片,现在摸起来还带着松节油的涩味。
压在日记本下的香评打印件滑出来。
是程砚舟工作室这五年的作品列表,每款香后面都有标注——“来自《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灵感源自我市交响乐团2020年新年音乐会某段旋律”“尾调参考2021国际音乐节苏棠大提琴独奏”。
我手指发抖。
2020年新年音乐会,我拉的是《卡农》;2021国际音乐节,我拉的是《沉思》。
这些他都记得。
手机屏幕亮了,是林疏桐发来的消息:“我把老程工作室地址发给你了,现在就去,我在楼下等。”
老洋楼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工作室比我想象的小,货架上摆着上百瓶精油,标签纸被翻得卷了边。
最醒目的是整面墙的香氛瓶——每瓶标签上都写着我历年的演出曲目名:《离别曲》《夜曲》《末路鸢尾》……
“看这儿!”林疏桐的尖叫撞在玻璃上,“庆功礼·鸢尾松香”的标签被她捏得发皱,日期是2018年5月20日——正是我提分手那天。
门“咔嗒”一响。
程砚舟拎着调香箱站在门口,白大褂沾着木屑,右手缠着的绷带渗出淡淡血渍。
“解释。”林疏桐拍得桌面嗡嗡响,“今天不说清楚我把你这墙香水瓶全摔了。”
程砚舟放下箱子,走到那面墙前。
他指尖抚过“庆功礼·鸢尾松香”的标签,很慢,像在抚一段旧琴谱:“那天你拿了国际比赛金奖,我想调款专属松香。”他打开抽屉,取出个碎裂后粘合的松香盒,里面残留着干涸的鸢尾香脂,“去工坊的路上被货车撞了,右手骨折,昏迷三天。”
我后退半步,撞在货架上。
香水瓶摇晃的声音里,听见他说:“醒来第一件事是打你电话,可你已经……把我删了。”
五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
母亲躺在重症监护室,仪器发出刺耳的滴答声;医生说手术费还差二十万;我翻遍通讯录,最后盯着程砚舟的名字,短信写了又删——“砚舟,我妈病了,能借我钱吗?”没发出去。
第二天他没出现,我在雨里等了三小时,最后发了分手消息。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的声音像破了的琴箱,“我以为你嫌我麻烦。”
程砚舟走过来,蹲在我面前。
他的手还在抖,却轻轻把那张便签放回我掌心:“我现在还能,重新开始吗?”
当晚彩排。
程砚舟抱着调香箱站在后台,白大褂口袋里鼓着那张便签。
他说这是最后一款香,叫“重逢”。
舞台灯光亮起时,香雾漫了上来。
是鸢尾的苦味,混着松节油的清香,像极了当年琴房里,他趴在我琴盒边调香的味道。
我握紧琴弓,弦音刚起,突然听见后台传来大提琴声。
不是我的琴,跑调跑得厉害,却像极了五年前——他总说要学拉大提琴,结果抱着我的旧琴,弓子永远压不准弦。
回头看,程砚舟抱着调香箱站在幕布后,眼睛亮得像星星:“这一场,我想在现场闻到你拉的‘希望’。”
指挥棒落下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的琴音里,多了一丝五年前没敢拉出来的颤音。
4
演出前夜的最后一次彩排,我抱着琴盒推后台门时,就瞧见程砚舟蹲在我常放琴的位置。
他白大褂下摆沾着木屑,正往琴盒缝隙里塞个小玻璃罐——是“重逢”香氛。
“别放太近。”我喉咙发紧。
五年前他总爱凑着琴调香,说要让松香和香水“在琴箱里谈恋爱”。
可现在琴箱里还躺着母亲手术同意书的复印件,和那张“砚舟,我后悔说分手了”的便签。
他抬头,指尖沾着香膏没擦:“闻得到吗?前调是你琴弓擦过松香的清苦,中调是当年琴房窗外的梧桐叶。”
我别开眼,把琴往支架上一搁。
弦音起的瞬间,香雾漫上来。
是苦鸢尾混着松节油,像极了2018年5月20日那天——我在雨里等了三小时,怀里揣着母亲的病危通知,最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咖啡馆发了分手消息。
“停!”周老师的指挥棒敲在谱架上,“第二小节降B音错了,第七小节连弓散得像没睡醒。苏棠,你今晚状态不对,明天能撑住吗?”
我低头看谱子。
第七小节的折角被我摸得发毛,便签纸从缝里露出半角。
指尖无意识摩挲那行字,声音轻得像琴箱里的灰:“能。”
林疏桐拽着我往后台角落走,发梢扫过我鼻尖:“你到底怎么想?”她攥着我的手腕,“要是明天真演砸了,你是怪他突然冒出来,还是怪自己没出息?”
我望着舞台中央。
程砚舟正踮脚调试香氛机,白大褂口袋鼓着,是我那张贴了五年的便签。
喉咙突然发紧:“我不知道……我怕再信一次,会输得更彻底。”
“输什么?”
是输母亲手术费凑不齐时他不在?
是输在雨里等成落汤鸡时他没来?
还是输这五年我把“程砚舟”三个字刻进每段琴谱,却连句解释都等不到?
“苏首席。”
江远的声音从灯控台传来。
他低头调着旋钮,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程先生从试香那天起,每天最早来、最晚走。他说要让观众闻得到‘你的琴声’。”他顿了顿,“昨天他还问我,能不能把最后一幕的光打成鸢尾花的形状。”
我愣住。
程砚舟调香时总说“香水要给人希望”,可五年前那瓶“未寄的信”被法国博物馆收藏时,他在采访里写:“我把所有遗憾都调进香里了。”
排练结束时,后台只剩我和程砚舟。
他从调香箱里摸出支新香,标签是他的字迹:“希望”。
“闻闻?”他指尖还在抖,许是调香时被精油泡的。
我拧开盖子。
前调是阳光晒过的雪松,混着一丝潮湿的鸢尾根——那是2017年他刚回国时送我的第一瓶香。
他说:“这是我在普罗旺斯学调香时,总闻得到的味道。”
“那年我租的阁楼漏雨,”他突然说,“墙上长了层绿苔,可每天中午太阳会晒到窗台上。我就想,要是能调瓶‘晒过太阳的潮湿’,送给国内等我的人……”
我抬头。他眼底的期待藏不住,像只被摸顺毛的猫。
回琴房的路要经过老楼梯。
我走到第三级台阶突然停下,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砚舟,如果你现在离开,我会恨你。”
他怔住。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他右手腕的旧疤——是当年被货车撞断的地方。
“我不走了。”他握住我的手,掌心还带着调香时的温度,“这一次,我陪你走到最后。”
正式演出当晚,我站在后台。
化妆镜前的香氛机“滋滋”响着,“重逢”的味道漫上来。
程砚舟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口袋里露出半张便签纸——是我写的“砚舟,我后悔说分手了”。
我深吸一口气。
鼻尖萦绕的香里,有松节油的清苦,有梧桐叶的潮湿,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晒过太阳的希望。
5
我盯着化妆镜里的自己,睫毛膏没晕,口红是林疏桐硬给涂的正红色。
香氛机“滋滋”响,程砚舟调的“重逢”裹着松节油和梧桐叶的味道漫上来,撞得鼻尖发酸。
琴盒搁在脚边。
我蹲下去,手指刚碰到铜搭扣就抖了——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我抱着琴盒在医院走廊等缴费单,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程砚舟的未接来电停在二十三个。
“咔嗒”。琴盒开了。
旧琴弓还在老位置,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木头上的裂纹像道浅疤。
旁边多了个小铁盒,深棕色,边缘磨得发亮。
我认得这纹路——五年前他说要送我庆功礼,说要调款“比琴松香更温柔的鸢尾香”。
铁盒里躺着块琥珀色的松香,表面有细密的裂痕,像被摔过又仔细粘好。
底下压着张字条,他的字迹:“这是属于你的庆功礼,迟到了五年。”
后台的提示铃响了。
我把铁盒塞进琴盒夹层,手背上沾了点松香碎屑,像沾了点五年前的月光。
第一幕的灯光亮起时,我摸到琴弓上的松香——是新涂的,带着股清苦的鸢尾根味。
弓毛触弦那刻,台下突然有细碎的抽气声。
香雾从舞台两侧的雾化器涌出来,裹着琴声往观众席钻。
我看见第三排有个老太太抹眼睛,她旁边的姑娘小声说:“这味道……像我奶奶给我织的毛衣,晒过太阳的。”
林疏桐在侧幕冲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她眼尾红得厉害。
我想起上周排练,她举着我的旧琴谱拍桌子:“老程每天蹲在灯控台问江远‘这束光能再暖点吗’,像个等发糖的小孩!”
第三幕是全剧高潮。
我拉到第二十小节时,余光瞥见舞台左侧多了道身影。
程砚舟抱着调香箱,白大褂被追光照得发亮。
他掀开箱盖,指尖捏着支细颈玻璃瓶——那是“希望”,他昨天让我闻的那支。
“叮”。
瓶塞落地的声音混在琴音里。
他把最后一滴精油倒进雾化器,香雾“轰”地炸开。
我突然想起五年前的冬夜,他蹲在我琴房门口,手背上全是调香时的烫痕,说:“我调了款香,前调是你琴弓的松香,中调是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后调……后调是我想说的‘对不起’。”
可那时我没给他机会说。
母亲手术费催得急,我在雨里等了他三小时,最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咖啡馆发消息:“分手吧。”
现在香雾里的消毒水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晒过太阳的雪松,是普罗旺斯阁楼里的绿苔,是他说的“希望”。
我的琴弓慢下来,把“对不起”“我想你”“别走”全揉进旋律里。
终章的和弦结束时,我手心里全是汗。
放下琴弓转身,程砚舟就在三步外。
他伸手,指尖还沾着精油,却稳稳托住我手背:“抬起来。”
十指交握的瞬间,后台大屏幕“刷”地亮了。
一行字在暖黄灯光里浮出来:“香落指间,曲终人未散。”
掌声像潮水涌过来。
我听见赵总监在侧幕咳了两声,声音里带着笑:“这场《末路鸢尾》,算你们给行业交了份新答卷。”程砚舟把个香瓶塞进我掌心,凉丝丝的,是“重逢”的小样。
他凑在我耳边说:“不是末路,是我们故事的新开始。”
我仰头看他,眼尾的泪蹭到他白大褂上。
“别再迟到了,砚舟。”我说。
他喉结动了动,点头:“不迟到。”
庆功宴的消息是林疏桐喊的,她举着手机冲我们晃:“赵总监说顶层露台开香槟!”程砚舟的调香箱还搁在舞台边,箱盖没关严,几支精油瓶闪着微光。
我捏着他给的香瓶,突然想起琴盒里的铁盒——那支迟到五年的庆功礼,等会儿要拿出来给他看。
露台的风从后台门缝钻进来,带着点香槟的甜。
程砚舟的手还攥着我,体温透过掌心往骨头里钻。
我突然觉得,有些故事的开头晚了五年,可只要现在开始,永远不算迟。
6
香槟塔在露台栏杆边闪着光,我举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
对面角落那把藤编椅空着,程砚舟常穿的那件浅灰针织衫没在椅背上搭着——他说过讨厌应酬,可刚才还攥着我手说“不迟到”。
“棠棠?”林疏桐的酒杯碰了碰我杯沿,“发什么呆呢?”
我指了指空椅子:“砚舟呢?”
她顺着我手指看过去,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
“半小时前他给我发的。”她把聊天记录翻给我看,绿色气泡里是程砚舟的字:“疏桐姐,麻烦帮我看着小棠。我去补个货,今晚还有最后一瓶香要送她。”
“补什么货?”我捏紧杯柄,冰块在香槟里“咔嗒”响,“他工作室的货不都提前搬到后台了?”
林疏桐叼着草莓咂嘴:“老程这两年越来越神叨,上次调《未寄的信》第二版,说要找2018年的雨水泡花瓣。”她突然顿住,“哎江远!你刚不是去后台拍花絮了?看见老程没?”
扛着相机的江远从人群里挤过来,镜头盖还挂在脖子上晃:“在后台撞见他了。”他推了推眼镜,“拎着调香箱往地下仓库走,说那里有瓶‘未完成’的香,得赶在今晚结束前调出来。”
“地下仓库?”我皱眉。
那地方三年前就封了,舞台设备全挪到新库房,只剩堆旧琴谱和落灰的灯架。
“他说……”江远压低声音,“说那瓶香的前调,得混着当年撞他的货车尾气。”
我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五年前的冬夜突然涌进脑子里——程砚舟本该在咖啡馆等我,却被货车撞断右手,在医院昏迷三天。
我在雨里等了三小时,最后对着空座位发了分手短信。
“我去看看。”我把酒杯塞进林疏桐手里,转身往楼梯口跑。
仓库铁门挂着生锈的锁,我踮脚从门缝里望进去。
月光从两米高的气窗斜切进来,照见程砚舟背对着我站在旧桌前。
他白大褂下摆沾着灰,调香箱敞着,瓶瓶罐罐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影子。
“砚舟?”我推门进去,铁锈蹭了一手。
他肩头抖了抖,转身时手里还捏着支玻璃滴管。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哑得像砂纸,喉结动了动,“露台风大,你该……”
“该什么?”我打断他,往前迈一步。
旧木地板“吱呀”响,惊得他指尖一颤,半滴橙花精油溅在桌布上。
借着月光,我看见桌上散落的便签纸。
最上面那张写着:“2018年12月7日,19:05,苏棠母亲手术费到账。”第二张是医院缴费单复印件,日期是同一天20:30,“程砚舟右手粉碎性骨折,住院押金10万”。
第三张更旧,边缘泛着黄,是我当年发的分手短信截图:“别来了,我们分手吧。”
“这些……”我喉咙发紧。
“我收集了五年。”他低头把便签一张张叠整齐,“那天在后台翻你琴谱,看见你藏的便签,写着‘我后悔说分手了’。”他抬头看我,眼尾泛红,“我就想,是不是我把这些都拼起来,你就能……就能不怪我?”
我这才注意到他左手背上的红印——是调香时被精油泡发的。
他从前总说“香水要给人希望”,可现在调香箱里的瓶子,标签上全是日期:“2018.12.7 未赴的约”“2019.3.15 她比赛获奖的新闻”“2020.9.2 琴房外听见她拉《卡农》”。
“你调的不是香。”我伸手碰他手背,“是五年的日记。”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发颤:“我调的是‘原谅’。”他把我手按在桌上那瓶未完成的香水上,“前调是货车尾气,中调是消毒水,后调……后调该是你琴弓的松香。可我调了三百次,后调总不对。”
“因为后调不该是松香。”我抽出手,捧住他脸。
他睫毛上沾着月光,像当年蹲在我琴房门口时那样,“后调该是现在。”
他愣住,喉结蹭过我掌心:“现在?”
“现在有露台的香槟,有后台的追光,有你刚才在舞台上说的‘新开始’。”我指着桌上那瓶未完成的香,“把后调改成这些,好不好?”
他突然低头笑了,眼泪砸在我手背上:“好。”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疏桐的消息:“赵总监要切蛋糕了!速回!”
我拽他往门口走,他却突然挣开我,转身从调香箱最底层摸出个铁盒。
“差点忘了。”他把铁盒塞给我,“当年给你准备的庆功礼,在医院躺了三天才想起来。”
铁盒有些沉,我掀开盖子——是块鸢尾香膏,表面刻着我的名字,“苏棠”两个字被磨得发亮。
“当时想等你比赛拿奖,涂在你琴弓上。”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后来你说分手,我就把它收在工作室保险柜最里面。”
我捏着香膏,突然想起琴盒里那个铁盒——里面也躺着支没送出去的便签,写着“我后悔说分手了”。
“走了。”我拽他出仓库,铁门在身后“哐当”关上。
露台的风裹着香槟味涌过来,林疏桐举着蛋糕叉冲我们喊:“寿星终于到了!”
程砚舟被推到蛋糕前,烛光映得他眼睛发亮。
我站在他身侧,看见他在许愿时偷偷勾住我小拇指——像五年前在琴房里,他第一次给我调香时那样。
散场时已经十点半,我抱着琴盒往后台走。
程砚舟说要回工作室取东西,说明早来接我吃早饭。
琴盒搁在化妆台上,我掀开琴盖,突然摸到个凉丝丝的东西。
借着手机光,我看见一支香氛小样躺在琴弓旁边,标签上没写字,只有道熟悉的折痕——是程砚舟折便签的手法。
我拧开瓶盖,雪松混着橙花的味道涌出来,尾调是晒过太阳的亚麻布香。
这是“希望”。
我把香水瓶塞进琴盒夹层,合上盖子时,月光从窗户漏进来,照见盒底那支旧琴弓——父亲临终前送的,现在弓毛上沾着点鸢尾香膏,在暗处泛着微光。
明天早上,等程砚舟来接我时,我要告诉他:
后调,早就对了。
7
晨光刚爬上窗台,我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温水杯,指尖却先碰到了琴盒边缘——那支香氛小样不知何时从夹层滑了出来,在晨光里泛着浅金色。
拧开瓶盖时手有点抖。
雪松和橙花还是原来的底调,可尾调多了股说不出的涩,像没晒透的亚麻布浸了雨水。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是林疏桐的语音,声音大得我耳膜疼:“苏棠你快打开微博!程砚舟上热搜了!”
我划开屏幕。
热搜第三是“程砚舟五年暗恋失败”,配图是张模糊的旧照——程砚舟穿着白衬衫站在香氛展柜前,旁边站着个穿墨绿裙的女人,她侧身看向他,笑意弥漫在镜头里。
照片水印是“沈知微工作室”。
我攥紧手机冲进排练厅时,赵总监正抱着保温杯敲桌子。
“小苏,你来得正好。”他推了推眼镜,“沈知微上午给我发邮件,说想以‘深度采访’名义参与下一季香氛合作。”
“程砚舟的方案有问题?”我脱口问道。
赵总监没接话,只敲了敲桌上的文件:“当年程砚舟突然消失五年,现在又带着私人感情回来——我们不能让艺术质量打折扣。”
我喉咙发紧。
散会后我绕到后台仓库,程砚舟的调香箱敞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二十多瓶试香小样,标签上的日期从上个月排到昨天,每瓶都写着“末路鸢尾 第X版”。
最底下压着张便签,是他的字迹:“苏棠的琴音该是晨雾里的鸢尾,前调是克制,中调是未说出口的话,后调……后调要暖到能融化所有遗憾。”
“苏小姐。”
我猛地转身。
沈知微站在后台门口,墨绿裙角沾着点香氛喷雾的细珠。
她手里捏着程砚舟的调香笔记,封皮被翻得卷了边。
“我只是想帮砚舟。”她微笑着递回笔记,指尖在“苏棠”两个字上轻轻划过,“他总说自己的香太私人,可好的调香师应该被世界看见。听说苏小姐现在是乐团首席,真好。”
她最后那句“真好”尾音轻得像叹息,我攥着笔记的手青筋直跳。
傍晚在老洋楼见面时,程砚舟眼下青黑得吓人。
他把手机推到我面前,屏幕上是封法语邮件:“法国香水基金会邀请我去做驻场调香师,沈知微说……”
“她说我该去更大的平台。”他喉结动了动,“她说我不该困在小工作室,困在……困在过去的感情里。”
我伸手摸他手背,凉得像调香用的蒸馏水。“你想去吗?”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指腹还带着调香时泡发的软:“五年前我被货车撞断右手,在医院躺了三天。等我能说话,护士说有个姑娘来送过花,留了张纸条。”他从口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分手吧,我等不起了’。”
我眼泪砸在他手背上。原来他藏了五年的,不只是那盒鸢尾香膏。
排练厅的聚光灯在夜里格外刺眼。
我捏着琴弓的手在抖,故意把《末路鸢尾》的副歌部分拉得支离破碎,琴声像被撕开的布,刺得人耳朵发疼。
程砚舟从角落冲过来,琴弓“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我发红的眼尾,声音发颤:“那年雨夜你说分手,我以为是我不够好。后来我学调香,学法语,学所有能让我配得上你的事……”
“可我现在怕了。”他蹲下来捡琴弓,“怕你要的未来,我给不了。”
我蹲下去捧住他脸:“我要的未来里,有你的调香箱,有我的大提琴,有你藏在香里的话。”我把他的手按在我心口,“这里,只要你。”
他突然把我抱得很紧,像要把五年的空白都揉进这拥抱里。
排练间隙去茶水间接水,路过储物室时听见细弱的女声。
“……再推一波热搜,就说程砚舟为情放弃国际邀约。”
“苏棠现在人气高,舆论会帮我们……”
我攥着保温杯的手顿住。
门里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只听见沈知微轻笑:“放心,他很快会明白,留在小乐团,配不上他的才华。”
8
我捏着保温杯的手在抖。
茶水从杯口溢出来,烫得虎口发红,我却像没知觉似的,耳朵里全是储物室门里的声音——
“程砚舟那边我会处理好,只要他在演出前签下合同,就能彻底脱离那个只会拉悲曲的女人。”沈知微的尾音裹着笑,像根细针戳进我耳膜。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
我猛地转身,看见程砚舟站在走廊尽头。
他手里还攥着半盒没盖严的精油,琥珀色液体在玻璃管里晃,倒映着他发沉的眼。
“苏棠。”他喊我名字时,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琴谱。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
储物室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沈知微的高跟鞋声从里面传来,程砚舟突然走过来,把我往怀里带了带。
“去排练厅。”他说,指腹蹭过我手背的烫痕,“我给你拿烫伤膏。”
那天傍晚林疏桐踹开我琴房的门时,我正对着谱架发呆。
她手里举着手机,屏幕上是沈知微去年的采访截图——“我们曾向青年调香师程砚舟抛出橄榄枝,可惜他更在意私人情感。”
“我托在时尚圈的朋友查的!”林疏桐把手机拍在谱架上,“这女的去年就想挖老程去她的香氛品牌,被他骂走了。这次借着合作的由头卷土重来,摆明了冲你来!”
我盯着屏幕上沈知微的笑脸,喉咙发苦:“他没答应,对吧?”
“没应!”林疏桐急得直搓手,“但也没狠拒。昨天我在后台撞见他们说话,老程站得笔直,可那女的往他手里塞了张合同——”她突然压低声音,“我偷瞄了眼,甲方是法国那个什么基金会,驻场调香师的位置。”
我捏着谱架的指节发白。五年前程砚舟为我放弃过一次,这次……
有人敲了敲半开的门。
江远探进头,手里捏着张照片:“苏姐,这是我昨晚值夜班时拍的。”
照片里是程砚舟的工作室。
深夜两点,沈知微穿着驼色大衣,正往一排香氛样品旁放一个小玻璃瓶。
瓶身没标签,液体呈浑浊的灰绿色。
“我路过老洋楼,看二楼灯没关,就多拍了两张。”江远挠了挠头,“最近几场演出,你说鸢尾香里有怪味,会不会和这有关?”
我盯着照片里沈知微的手。
她指尖沾着点灰绿液体,和程砚舟调香时沾的精油颜色截然不同。
我突然想起前晚排练,舞台角落的鸢尾香里突然窜出股焦苦味,像烧糊的信纸——那是我父亲临终前,病房里消毒水混着中药的味道。
“她动了手脚。”我攥紧照片,“她在改他的香。”
那晚程砚舟来琴房找我时,怀里还抱着他的调香箱。
箱盖没扣严,我瞥见最上层的鸢尾香膏,和五年前他塞给我的那盒一模一样。
“沈知微找过你。”我没拐弯抹角。
他顿了顿,从箱底摸出张皱巴巴的合同。
纸张边缘被揉得发毛,看得出被反复打开又合上:“她说我该有个更好的归宿,不该只围着你的琴声打转。”
“那你呢?”我问。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指腹还带着调香时的软:“我学调香这五年,试过三百多种配方。”他说,“每种香的前调、中调、尾调,我都写在笔记里——可只有你,能听出香里的故事。”
我喉咙发紧:“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低头看合同,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她说签了合同,我的香能被更多人看见。”
“可我只要你看见。”他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吓人,“苏棠,我只要你。”
我没说话。琴盒里父亲的旧琴弓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像在替我回答。
深夜我翻出琴谱。
第七小节的折角处,当年的便签还在——“砚舟,我后悔说分手了”。
我摸出钢笔,在便签背面添了一行字:“如果你真的要走,请把这支香还给我。”
那支香是程砚舟上周刚调的,他说前调是琴松香,中调是鸢尾,尾调是“重逢”。
我把香瓶轻轻放在他工作室的桌上,玻璃和木桌碰撞出轻响。
离开时,我听见身后有纸张撕裂的声音。
演出前最后一次联排,程砚舟的调香箱没在老位置。
我抱着大提琴站在舞台中央,琴弓擦过琴弦的瞬间,突然想起昨晚离开时,程砚舟站在满地碎纸里,手里还攥着半支没撕完的合同。
他抬头看我,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
“苏姐!”林疏桐从侧幕跑过来,“老程的助理说他今早去了机场——”
我指尖一滑,琴弓“当啷”掉在地上。
后台突然涌进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我蹲下身捡琴弓,余光瞥见琴盒里多了个小纸包。
打开时,鸢尾香混着熟悉的琴松香扑出来——是程砚舟五年前没送出的那盒香膏,包装纸背面有他的字迹:“等我。”
聚光灯在头顶亮起。
我把香膏塞进琴盒最里层,和父亲的旧琴弓并排摆好。
舞台下观众席空无一人,可我突然听见程砚舟的声音,像他调的香一样,裹着五年的思念,轻轻漫进每根琴弦:
“苏棠,我不会再迟到了。”
但今天,他迟到了。
9
演出当天后台的镜子蒙着层细汗。
我把大提琴往琴架上一靠,指尖刚要去开琴盒,突然顿住——昨天还在的香瓶位置,此刻躺着个空玻璃壳。
瓶底粘着张纸条,他的字迹被香水晕开一道浅痕:“对不起,我必须证明给你看,我能成为配得上你的那个人。”
我喉咙发紧,抓着纸条的手在抖。
林疏桐抱着谱子撞进来时,我正把手机贴在耳边按重拨键,程砚舟的号码始终占线。
“苏姐!”她把平板电脑拍在化妆台上,屏幕亮着沈知微的微博:“今日14:00,城东艺术中心,《重塑调香的艺术价值》发布会。”配图里,她举着支银色香水瓶,标签上“Hope”两个字母刺得我眼睛疼。
“这是老程上周调的那支‘重逢’。”我捏着空瓶的指尖发白,“他说前调是琴松香,中调鸢尾,尾调……”
“尾调是重逢。”林疏桐补完,突然攥住我手腕,“今早我刷到沈知微工作室的通稿,说程砚舟将以‘特邀调香师’身份出席。苏棠,她这是要……”
“偷他的香。”我打断她,把琴弓往琴盒里一塞,“借他的名字炒热度。”
赵总监的声音从后台传来:“小苏!观众都落座了,怎么还不——”
“江远!”我冲正在调试追光灯的男生喊,“借你相机用!”
他愣了两秒,把单反塞进我怀里:“要拍什么?”
“拍沈知微的发布会现场。”我扯下演出服外的罩衫,“如果她真用了砚舟的香,我们得留证据。”
出租车在艺术中心门口急刹时,我手表显示13:57。
大厅里已经围了圈举着摄像机的记者,沈知微站在舞台中央,身边站着个穿深灰西装的背影——是程砚舟。
他垂着眼看自己的手,那双手我再熟悉不过:指腹泡得发白,虎口有道去年调柑橘香时被果皮刀划的浅疤。
此刻他手腕上系着条蓝丝带,和我五年前送他的琴谱书签同色。
“程先生,听说这支‘Hope’是您为此次发布会特别调制?”记者举着话筒往前挤,“能说说创作灵感吗?”
程砚舟抬头,目光扫过人群时突然顿住。
我攥着空瓶挤到最前排,他瞳孔微微收缩,像被烫到似的后退半步。
“灵感是……”他声音发哑,“是一段没说出口的话。”
沈知微笑着碰了碰他胳膊:“程先生太谦虚了,其实这支香的灵感来源——”
“是我的琴音。”我打断她,举着空瓶挤上舞台,“他调香时总说,要把琴声里的情绪揉进香里。前调是琴松香,中调鸢尾,尾调……”我看向程砚舟,“是重逢。”
现场突然安静。
程砚舟盯着我手里的空瓶,喉结动了动:“苏棠,你怎么——”
“我琴盒里的香瓶被换成空的了。”我把瓶子递到他面前,“瓶底的纸条说,你要证明自己配得上我。”
他别开脸:“我不想再当那个躲在你琴声背后的调香师。”
“那你当调香师是为了什么?”我抓住他手腕,“是为了给人希望,还是为了躲在聚光灯后?”
他猛地转头看我,眼眶红得厉害:“五年前你说分手,我在医院躺了三天,右手肿得握不住调香棒。后来我调了三百种香,每种都想讲你的故事——可每次香评里写满‘克制的深情’‘孤独的月光’,没人问过,这些情绪从哪儿来的。”
“因为他们没听过我的琴。”我轻声说,“就像你调的香,没听过的人永远不懂。砚舟,我要的不是你站在我身后,是我们一起站在光里。”
他手指微微发颤,突然反手握住我的手。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当年他第一次给我调香时,指尖沾着鸢尾精油的触感。
“沈小姐。”程砚舟转身看向还在发愣的沈知微,“这支‘Hope’的版权在我工作室,发布会结束后我会让人送律师函。”
她脸色发白:“程先生,我们之前说——”
“之前说的作废。”他拉着我往台下走,“我有更重要的演出要赶。”
剧院后台的灯还亮着。
赵总监抱着胳膊等在门口,看见我们时挑眉:“还以为你要临阵脱逃。”
“不会了。”我把大提琴往肩上一扛,程砚舟提着调香箱跟在身后,“这次,香和琴都不会缺席。”
大幕拉开时,舞台中央飘起浅紫色的雾。
程砚舟站在侧幕,指尖拨弄着精油瓶,香雾随着我的琴弓一起震颤——前调是松脂的清苦,像那年我在琴房哭到半夜,他偷偷塞进来的松香块;中调漫开鸢尾的甜,是他调香时总往我琴盒里塞的干花;尾调裹着潮湿的水汽,像五年前没说完的那句“我来了”。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观众席的掌声像潮水。
我抱着琴转身,程砚舟从侧幕走出来,掌心里躺着支新香瓶。
标签上的字是他手写的,墨迹还没干:“我们”。
“这是我新调的。”他把香瓶塞进我琴盒,和父亲的旧琴弓、五年前的香膏并排,“前调是相遇,中调是错过,尾调……”他低头笑了笑,“是永远。”
谢幕时,林疏桐在后台举着手机拍个不停。
江远凑过去看,突然喊:“老程!你微博涨粉了!”
程砚舟歪头看我:“他们说什么?”
“说‘原来最好的香,是两个人的故事’。”我把琴弓搭在他肩上,“砚舟,这次换我当你的听众。”
他眼睛亮起来,像当年我第一次在琴房拉琴时,他蹲在角落记香调的模样。
舞台的追光灯打下来,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
这次,谁都不会再迟到了。
更新时间:2025-06-11 17:4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