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金色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咖啡豆焦香与昂贵皮革混合的独特气息。刘悦坐在角落的软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上滑动,一份商业中心的3D设计图静静展示着,线条流畅,光影考究。这是她熬了数个通宵的成果,即将呈递给一个挑剔的客户。周围衣香鬓影,低语交谈声如同背景音乐,营造出一种矜持的繁华。
突然,靠近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突兀的骚动,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谭先生!请回应一下挪用公款的传闻!”
“有消息说您已经被董事会暂时停职,是真的吗?”
“谭氏股价暴跌,您对此有何解释?”
尖锐的问题伴随着闪光灯疯狂的明灭,瞬间打破了咖啡馆刻意维持的优雅宁静。人群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去。一个男人被几个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堵在门边,进退维谷。
谭沉。
刘悦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刺目的闪光,她清晰地看到了他。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此刻显得有些狼狈,领带微松,几缕黑发垂落在紧蹙的眉峰前。他的下颌线条绷得极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沉沉的、几乎能将人冻伤的寒冰。他试图拨开人群,但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围堵得更加紧密,话筒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
“无可奉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穿过嘈杂清晰地传来。
然而这回答如同火上浇油。一个矮胖的记者挤到最前面,唾沫横飞:“谭先生!您这是心虚吗?有内部人士爆料,资金缺口高达十亿!您打算如何向股东交代?是不是早就想好退路了?” 问题一个比一个诛心。
刘悦的指尖在平板边缘收紧,指节泛白。她看着他被逼到角落,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极力压抑却依旧透出的一丝疲惫和……被围攻的孤狼般的狠厉。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站在云端向她伸出手的谭沉,与眼前这个被流言蜚语撕扯的男人,身影在她脑海中剧烈地重叠、冲撞。心脏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摩擦,钝痛蔓延开来。
那痛楚里,还混杂着沉甸甸的、几乎将她压垮的悔意。一年前的风暴之夜,他电话里的声音嘶哑疲惫:“悦悦,我需要你…” 而她,只看到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和“内部人士”言之凿凿的爆料截图,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攫住了她。她逃走了,只留下一句冰冷的短信:“谭沉,我们结束了。别再找我。”
此刻,看着他独自承受这汹涌的恶意,那短信的每一个字都化作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
刘悦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锐响。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快步走向那片混乱的中心。她绕开挡路的记者,目标明确地冲向那个矮胖的、叫嚣得最凶的男人。
“先生!先生!” 她提高音量,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急切,伸手用力抓住了矮胖记者举着话筒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对方一个趔趄。
“干什么你?” 矮胖记者恼怒地回头。
“您的车!停在外面路边那辆黑色奔驰,是不是您的?” 刘悦语速飞快,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容置疑,“交警正在抄牌!说严重违停,要立刻拖走!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 矮胖记者一愣,下意识看向窗外,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慌乱——记者最怕的就是吃饭的家伙出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秒,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拖车”事件吸引,包围圈出现了一丝松动。
刘悦没有看谭沉,仿佛她只是顺手帮一个陌生人解围。她猛地一扯那矮胖记者的胳膊,利用他身体的阻挡,迅速侧身挤进了记者圈与谭沉之间那狭窄的空隙。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力,几乎是半推半拽地将高大的谭沉从那稍纵即逝的缝隙中“撞”了出去,力道精准地将他推向通往后面员工区的安全通道方向。
“快走!”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急促地说了一句,同时巧妙地用身体挡住后面反应过来的记者。
谭沉被她撞得向前踉跄半步,他猛地回头,深邃的眼眸在瞬间的愕然后,锐利如鹰隼般钉在她脸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震惊、审视,还有一丝几乎被淹没在冰冷之下的、极其陌生的波动。但这目光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一句道谢,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安全通道幽暗的门后,背影决绝而孤冷。
“哎!人呢?”
“跑了!”
“刚才是谁?那个女人是谁?”
反应过来的记者们顿时炸开了锅,质问声浪涌向刘悦。
刘悦瞬间换上一副茫然又带点歉意的表情,对着矮胖记者和涌上来的其他人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是搞错了?那位先生的车牌尾号是……是几来着?我可能看岔了!实在抱歉!” 她语气诚恳,眼神无辜,巧妙地扮演着一个好心办坏事的糊涂路人,一边道歉一边不着痕迹地向后退,迅速融入旁边同样看热闹的人群里。
记者们虽然狐疑,但目标已经消失,又抓不到刘悦的实质把柄,只能骂骂咧咧地散去,留下咖啡馆一地狼藉和嗡嗡的议论声。
刘悦回到自己的角落,缓缓坐下。平板电脑屏幕上,那座宏伟的商业中心模型依旧闪耀着未来感的光泽。她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指尖冰凉,杯壁的温热也无法驱散心底那一片刺骨的寒意。刚才谭沉最后那个眼神,那彻骨的冰冷和陌生,像一把淬毒的冰锥,深深扎进她的记忆里。
一年前,也是这样的眼神,在她留下分手短信、决绝转身之后,他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里,那声音低沉嘶哑,带着穿透电波的冰冷绝望:“刘悦,这就是你的选择?好,很好。”
她猛地闭了闭眼,将那噬心的画面和声音强行压下去。咖啡馆的冷气开得很足,她却感到一阵阵虚脱般的燥热从脊背升起。桌上那份凝聚心血的设计图,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而遥远。
***
时间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缓慢爬行。当刘悦拖着被疲惫和复杂情绪浸透的身体,抱着装有最终设计方案的文件夹走出公司气派的玻璃大门时,城市已被浓稠的夜色和绚烂的霓虹彻底吞没。晚风带着白日残留的暑气和都市特有的喧嚣扑面而来。
她走向路边准备打车,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街道。
一辆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如同蛰伏在夜色中的猛兽,悄无声息地滑停在她面前。深色的车窗缓缓降下。
驾驶座上的男人侧脸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刀削斧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正是谭沉。他没有看她,目光直视着前方流光溢彩的车河,侧脸的线条绷得如同冰冷的石雕,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
刘悦的心脏骤然缩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站在原地,指尖下意识地抠紧了怀中的文件夹边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模糊的车流声和近处引擎低沉的嗡鸣。
“上车。” 谭沉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起伏,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玻璃。
命令式的口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刘悦的唇瓣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也许是解释,也许是问候,但所有的话语都被他周身那股强大的、冰封的气场所冻结。她沉默地拉开了沉重的后车门,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奢华,顶级皮革和冷冽香氛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却让她感到更加窒息。她小心地将文件夹放在身侧。
车门关闭,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幻影平稳地滑入车流,车内一片死寂,只有顶级音响系统模拟出的几不可闻的引擎声浪。后视镜里,谭沉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短暂地刺向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深沉的、冻结一切的寒意,随即又冷漠地移开,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
那眼神,比咖啡馆里更冷,更陌生。刘悦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悄悄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离他通过后视镜传递来的压迫感远一点。
车子最终停在城市最顶级的法餐厅“云顶”门口。侍者恭敬地拉开车门。
谭沉下车,径直走向餐厅,没有等她,也没有回头。刘悦深吸一口气,抱着文件夹,快步跟上。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
餐厅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晕。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中,衣冠楚楚的男女低声交谈,一切都优雅而疏离。谭沉似乎早已预订好位置,侍者引领他们走向一个靠窗的、能将璀璨江景尽收眼底的绝佳卡座。
谭沉在侍者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和距离感。刘悦在他对面落座,怀里的文件夹显得格格不入。
侍者递上菜单。谭沉没有翻开,只随意地用流利的法语点了几个菜名,然后看向刘悦,眼神示意:“你呢?”
“我……和他一样。” 刘悦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她毫无胃口。
点餐结束,侍者离开。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只有窗外江上邮轮悠长的汽笛声隐约传来。
刘悦鼓起勇气,将怀里的文件夹轻轻推到餐桌中央,光滑的桌面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谭总,”她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专业和平静,“这是‘星耀湾’商业中心最终的设计方案。按照贵集团的要求,我们团队做了最大程度的优化,重点突出了您强调的‘未来感’和‘城市地标性’……” 她开始阐述方案的亮点,语速平稳,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谭沉身体微微后倾,靠在高背椅柔软的绒面里,姿态疏离。他并没有翻开文件夹,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隔着餐桌中央精致的水晶花瓶和摇曳的烛光,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穿透了她竭力维持的专业外壳,像冰冷的X光,审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音节背后的情绪。
他的沉默像一块不断加压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刘悦心头。她的声音在对方无声的审视下,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语速也渐渐慢了下来。那些精心设计的空间流线、环保材料应用、光影互动效果……此刻从她口中说出,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所以,综合来看,这个方案无论在功能性、艺术性还是成本控制上,都达到了最优平衡,相信能完美契合‘星耀湾’项目的高端定位。” 她终于艰难地结束了陈述,指尖冰凉。
谭沉依旧沉默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铺着雪白桌布的桌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缓慢地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那声音却像重锤,精准地敲打在刘悦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刘悦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他终于动了。
他微微倾身向前,动作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压迫感。他没有看方案,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刘设计师,”他的声音低沉,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在优雅的钢琴背景乐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冰冷,“方案做得……很用心。”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瞬间因这评价而微微亮起的眼睛,随即,那眼中的冰冷更深,“不过,你刚才滔滔不绝地讲了十分钟未来感和艺术性,却唯独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点。”
刘悦的心猛地一沉。
“成本。”谭沉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眼神锐利如刀,“你优化后的方案,预算比我最初设定的基准线,整整高出了百分之十五。”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刘悦,告诉我,是你的专业能力退步了,以至于连最基础的预算控制都做不好?还是说,你觉得我谭沉的钱,特别好赚?”
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刘悦脸上。她脸颊瞬间血色褪尽,嘴唇微微颤抖。那百分之十五的超出,是她为了达到他要求的顶级效果、采用更前沿环保技术和进口主材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她本想在后续沟通中详细解释其价值所在。
“谭总,预算超支的部分,主要是用于……”她试图解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不必解释。”谭沉冷漠地打断她,抬手示意。他向后靠回椅背,姿态重新变得疏离而倨傲,仿佛刚才那场冰冷的质问从未发生。“数字说明一切。我不需要听任何借口。”他拿起手边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冰水,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夜景,侧脸线条冷硬如雕塑。
“给你三天时间。把预算给我压回基准线以内。否则,”他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意味,“这个项目,我会立刻转交给其他更有能力控制成本的设计公司。”
说完,他不再看她,仿佛对面坐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汇报工作不合格的下属。
精致的开胃前菜恰好被侍者端上,摆盘如艺术品。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却只让刘悦感到一阵阵反胃。她看着对面男人优雅地拿起刀叉,动作从容,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摧毁她团队数月心血的审判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她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文件夹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倒映在冰冷的江水中,碎成一片片浮动的金色残骸。
晚餐在一种令人窒息、近乎凝固的沉默中进行。谭沉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每一道菜,姿态优雅如同在完成某种仪式,偶尔与上前服务的侍者低声交流两句法语,声线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刘悦面前精致的菜肴几乎未动,刀叉拿起又放下,食不知味。每一次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在这极致的安静里都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当最后一道甜点被撤下,侍者恭敬地询问是否需要咖啡或餐后酒时,谭沉摆了摆手。
“不用了。”他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昂贵的西装外套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冷硬线条。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依旧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的刘悦,眼神淡漠得如同看一件摆设。
“刘设计师,方案修改的时限,记住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径直走向餐厅出口,步伐沉稳有力,背影挺拔而决绝,迅速融入餐厅门口辉煌的光影之中,仿佛从未与她同桌共餐。
侍者安静地上前,将一张带着餐厅独特香氛的账单轻轻放在刘悦面前的桌上。那串数字在柔和的水晶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刘悦的目光落在上面,指尖冰凉。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塞和眼眶的酸涩,从手包里抽出自己的信用卡,递给侍者。整个过程,她的手都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
走出“云顶”那扇沉重的旋转门,夜风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街道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刘悦茫然地站在路边,那辆黑色的幻影早已消失无踪。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昂贵的丝质衬衫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凉意。她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繁华都市,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孤寂。
她没有打车,只是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高跟鞋踩在坚硬的人行道上,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刚才餐厅里的一幕幕,谭沉冰冷的眼神、刻薄的话语、决绝离去的背影,如同锋利的碎片,一遍遍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准备承受他的冷漠、他的报复、他因被背叛而生的所有怒火。她甚至幻想过他会对她咆哮、质问。可她从未料到,是这种彻底的漠视,这种将她视为一件不合格工具般的轻蔑和否定。他精准地打击了她最引以为傲的专业领域,用最冷酷的方式告诉她,她的存在,她的价值,在他眼中已一文不值。
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将她淹没。一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他电话里沙哑疲惫的“悦悦,我需要你……”又在耳边响起,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痛彻心扉。她当时怎么就被恐惧和那些所谓的“证据”蒙蔽了双眼?怎么就那么轻易地,在他最需要支撑的时候,选择了最彻底的背叛?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璀璨的灯火。她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橱窗玻璃上,仰起头,用力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玻璃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泪水洇开,眼神破碎,狼狈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她的失神。是梁明轩。
“喂?悦悦?方案谈得怎么样?你声音怎么……” 梁明轩温暖关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听到好友熟悉的声音,刘悦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似乎瞬间被抽空。她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却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掩饰的颤抖:“明轩……我……我搞砸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是更加急切的安慰:“你在哪?别动,发位置给我,我马上到!”
十几分钟后,梁明轩的车停在了刘悦面前。他推开车门快步下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街角、脸色苍白、眼圈红肿的刘悦。她单薄的身影在巨大的城市背景下显得格外脆弱。
“悦悦!” 梁明轩几步冲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她身上,语气满是心疼,“怎么回事?是不是他……”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担忧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刘悦裹紧了带着梁明轩体温的外套,那点暖意让她冰冷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他……他把方案否了……预算超了百分之十五……他说我能力不行……要我三天内改好……否则就换人……” 她语无伦次,声音哽咽。
梁明轩看着她痛苦的模样,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但更多的是对她此刻状态的担忧。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先上车,外面冷。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梁明轩没有多问,只是打开了轻柔的音乐,暖风徐徐吹出。刘悦靠在副驾驶座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情绪在沉默和暖意中渐渐平复了一些,但心底的冰冷和沉甸甸的挫败感依旧挥之不去。
“他是在故意刁难你,悦悦。”梁明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冷静的分析,“以‘星耀湾’的定位和你方案追求的效果,百分之十五的超出,在合理浮动范围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顶级材料和前沿技术的成本。他只是在找一个借口,一个能让你难堪、让你痛苦的借口。”
刘悦闭了闭眼,梁明轩的话像针一样刺破了她心底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我知道……”她声音沙哑,“我知道他在报复我……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被彻底否定、尊严被踩在脚下的感觉。
“你打算怎么办?”梁明轩问,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担忧,也有支持,“三天时间,压回预算线,几乎不可能。除非牺牲核心设计理念,或者偷工减料。但这会毁了你的心血,也毁了项目本身的口碑。”
刘悦沉默着。梁明轩的话点明了残酷的现实。三天,压回预算?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谭沉想要的,或许根本不是一份合格的方案,而是她彻底的低头,彻底的狼狈,甚至是……彻底的滚蛋。
“我不知道……”她茫然地摇头,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先别想那么多。”梁明轩将车停在一家安静的清吧门口,“今晚什么都别想,喝点东西,放松一下。你需要休息。”
清吧里灯光柔和,舒缓的爵士乐流淌。梁明轩点了两杯热牛奶。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无法真正温暖刘悦冰冷的内心。她抱着温热的杯子,眼神空洞地望着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
“明轩,”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仿佛来自远方的迷茫,“你说……我当初……是不是真的错了?”
梁明轩看着她脆弱的样子,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他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对错,只是温和而坚定地说:“悦悦,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无论他对你做了什么,你都要记住,你是刘悦。你有你的才华,你的骄傲,你的人生价值,从来就不该系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哪怕他是谭沉。”
他顿了顿,眼神认真地看着她:“别让他的恨意,把你打垮。想想你熬过的那些夜,想想你画过的那些图,想想你最初拿起画笔时的心动。那才是你。无论他要什么,别弄丢了自己。”
刘悦怔怔地看着梁明轩。他的话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刺破了笼罩在她心头的厚重阴霾。是啊,她是刘悦。她不仅仅是那个曾经辜负了谭沉的女人,她还是那个可以在图纸上构建梦想的设计师。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仅仅是痛苦和悔恨,还有一丝被唤醒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倔强。
她抬起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破碎的光芒似乎在一点点重新凝聚。
“谢谢你,明轩。”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力量,“我……我需要一点时间。我需要好好想想。”
梁明轩看着她的变化,眼中流露出欣慰,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嗯,好好想想。我送你回家?”
刘悦点点头,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车子重新启动,驶向她在市区的公寓。靠在车窗上,城市的流光溢彩在眼前划过,梁明轩的话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别弄丢了自己……”
当车子停在公寓楼下,刘悦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时,目光不经意间瞥向窗外。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就在公寓楼入口不远处的暗影里,那辆线条冷硬、如同幽灵般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静静地停在那里。深色的车窗紧闭着,像一头蛰伏在暗夜中的猛兽,无声地窥视着猎物。
谭沉在里面吗?他在这里多久了?他为什么要来?是来看她更狼狈的样子?还是……别的?
无数个念头瞬间炸开,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绪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车门关上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梁明轩的车尾灯闪烁着,很快融入远处流动的光河,消失不见。晚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擦过刘悦的小腿,带来一阵寒意。
她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感官都死死地钉在那辆黑色的幻影上。公寓楼入口的暖黄灯光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却丝毫照不进前方那片浓稠的黑暗。车窗是深色的,完全隔绝了内外的视线,只能看到车漆在远处路灯微弱反光下,泛着冷硬、拒人千里的幽光。引擎没有熄火,低沉而均匀的嗡鸣如同某种庞大生物压抑的呼吸,在寂静的空气里隐隐震动。
他在这里。
这个认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刘悦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晚餐时他那冰冷刻薄的话语、轻蔑的眼神、决绝离去的背影,和眼前这辆蛰伏的钢铁巨兽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无声却极具压迫性的质问和嘲弄。
他为什么来?在这里等了多久?是为了看她被梁明轩送回的狼狈?还是为了欣赏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或者……是像在餐厅里那样,只为再一次精准地给予她重击?提醒她三天期限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巨大的难堪,猛地从心底窜起。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刺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窒息感。梁明轩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你是刘悦……别弄丢了自己。” 这句话在此刻如同救命稻草,她死死抓住。
不能逃。逃了,就真的彻底输了,输掉了最后一点尊严。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冰冷的空气直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也奇迹般地让她僵硬的身体找回了一丝力气。她挺直了脊背,不再看那辆幽灵般的车,目光直视着公寓楼亮着灯光的入口,迈开了脚步。
高跟鞋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嗒、嗒”声,在这片被幻影的嗡鸣笼罩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倔强。她走得不快,甚至有些刻意地放慢了速度,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向那片黑暗宣告:我看到了你,但我不怕。
她能感觉到,黑暗中,那无形的视线似乎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冰冷的探针,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那目光如有实质,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但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她只是更加用力地挺直腰背,将下巴抬高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地压在眼底深处。
直到推开公寓楼的玻璃门,感应灯瞬间亮起,将温暖的光线倾泻在她身上,隔绝了外面那片浓重的黑暗和压迫感,刘悦才觉得那股勒紧喉咙的力量稍稍松开了些。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息,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
她忍不住回头,透过巨大的玻璃门望出去。那辆黑色的幻影依旧停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黑色墓碑。片刻之后,那低沉的引擎声陡然变调,尾灯亮起刺目的红光,车子悄无声息地滑入车道,加速,迅速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被灯光切割的夜色。
仿佛从未出现过。
刘悦靠在墙上,久久没有动。刚才强撑的力气仿佛随着那辆车的消失而瞬间抽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电梯,镜面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破碎。
回到冰冷的公寓,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一小片区域,将她蜷缩在沙发角落的身影衬得格外孤寂。她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黑暗和寂静像潮水般涌来,将梁明轩带来的那点暖意彻底吞噬。谭沉冰冷的眼神、刻薄的评价、蛰伏在暗处的窥视……这些画面如同鬼魅,在脑海里反复纠缠、撕扯。悔恨和痛苦像藤蔓,再次疯狂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拿出手机,指尖冰凉,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通讯录里那个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名字——“谭沉”,像一个烧红的烙印,刺痛了她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悬停在了拨号键的上方。
一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他嘶哑疲惫的“悦悦,我需要你……”再次在耳边炸响。那时,她挂断了电话,选择了逃离。现在呢?她是不是应该拨过去?哪怕只是说一句“对不起”?哪怕只是解释一下当年的恐惧和愚蠢?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
这个念头像藤蔓上的毒刺,带着一种自毁般的诱惑力。也许拨过去,就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坚冰?也许……就能得到一丝喘息?
就在她的指尖几乎要落下的瞬间,梁明轩温暖而坚定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别让他的恨意,把你打垮。想想你熬过的那些夜,想想你画过的那些图……别弄丢了自己。”
拨号键上方的指尖猛地顿住,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仿佛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充满寒冰和荆棘的漩涡。拨过去意味着什么?是再一次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的恨意之下,祈求一份早已被碾碎成灰的怜悯?还是在用最卑微的姿态,亲手递上他用来羞辱自己的刀?
不。
这个念头清晰而尖锐地刺穿了所有的混乱和软弱。
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在没有任何底气、没有任何改变之前,这样卑微的祈求,只会换来他更深、更彻底的轻蔑和践踏。就像餐厅里,他看着她解释预算时,那毫不掩饰的嘲弄眼神。她不能让自己变成那样。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模糊而苍白的脸。刘悦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她猛地将手机扔到对面的沙发角落,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一种决绝的告别。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像一片永不熄灭的星河。在那片星河之下,有多少人像她一样,在爱恨的泥沼里挣扎沉浮?又有多少人,最终能挣脱出来?
她需要力量。不是来自他人的怜悯,也不是来自过去的悔恨,而是来自她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书房。打开灯,明亮的白光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阴影。巨大的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图纸、模型材料、专业书籍。那份被谭沉冰冷否决的“星耀湾”商业中心设计方案,静静地躺在正中央。
她走过去,没有立刻翻开。指尖拂过文件夹光滑的表面,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晚餐时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冰冷气息。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那些破碎的迷茫和痛苦,被一种近乎狠厉的专注所取代。
她坐了下来,一把拉开椅子。打开文件夹,厚厚的设计图稿和密密麻麻的成本核算表呈现在眼前。她没有去看那些被谭沉用冰冷数字划下的“死刑判决”,而是直接翻到了最初的概念草图。
那些飞扬的线条,那些大胆的构想,那些关于光影、空间、未来感的纯粹热爱……是她最初的心跳。
“百分之十五……”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昏黄的落地灯光晕只笼罩着沙发一角,而书房明亮的白炽灯下,是另一个战场。
刘悦坐在宽大的工作台前,那份被谭沉判了“缓刑”的方案摊开在面前。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串冰冷的、如同枷锁般的预算数字,目光锐利如刀,重新审视着图纸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空间布局。
灯光下的图纸,那些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流线型设计、独特的悬挑结构、耗费巨大的光影互动幕墙……此刻都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预算吞噬怪兽。她拿起一支红色的绘图笔,如同一个冷酷的外科医生,对着自己的“孩子”开始了精准而痛苦的解剖。
“这里……曲面玻璃的弧度可以再优化,减少异形切割的损耗……”她喃喃着,在图纸边缘飞快写下备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材料……进口复合板材……能不能找到性能接近的国产替代?或者……”她翻出厚厚的材料供应商目录,指尖在密密麻麻的参数和报价上快速移动,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
时间在笔尖和键盘的敲击声中无声流逝。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夜空由深蓝转向墨黑,又透出黎明前最深的靛蓝。刘悦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只有手指在动,时而快速敲击键盘调取数据,时而在图纸上勾画标注。她的眼底布满血丝,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咖啡杯在旁边早已凉透,却一口未动。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在反复的计算和推演中逐渐成型。她死死盯着方案的核心区域——那个标志性的、如同巨大水晶簇的中央穹顶。原方案采用了造价极其昂贵的特殊镀膜玻璃和复杂的智能调光系统,是预算超支的“罪魁祸首”之一。
“如果……舍弃智能调光系统……”刘悦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在说服自己,“利用建筑本身的几何结构和朝向,结合自然光线的变化……”她抓过一张空白草图纸,铅笔在纸上飞快地舞动,勾勒出新的剖面和光影分析图。线条不再追求高科技的炫目,转而拥抱一种更原始、更质朴的力量感。“用更厚重的、具有天然纹理的混凝土预制构件作为骨架,只在关键节点镶嵌高透光玻璃……利用光井和反射……”
草图渐渐成形,一种粗犷而充满力量感的美学跃然纸上。虽然失去了高科技的炫酷,却多了一份回归建筑本质的厚重与永恒感。更重要的是,初步估算的成本,正在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向那个基准线靠拢!
一股混杂着巨大牺牲和微弱希望的奇异感觉攫住了她。这个方向,几乎打败了她最初引以为傲的核心设计理念,如同亲手砍掉自己精心培育的枝桠。但……这是目前看到的,唯一有可能在三天内将预算压回基准线的希望!
就在这时,放在工作台角落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嗡嗡地震动着,打破了黎明前死寂的专注。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谭沉。
刘悦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这么早?他想干什么?是来宣判死刑?还是发现了她通宵达旦的挣扎,再来施加新的压力?
她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如同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指尖冰凉,微微颤抖。昨晚强压下的所有屈辱、愤怒和那点微弱的倔强,在这个名字的刺激下再次翻腾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犹豫太久,伸手按下了接听键,同时点开了录音功能——这是她昨晚回来后给自己设定的底线。面对他,她需要保留证据,更需要保持清醒。
“喂。”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谭沉的声音才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刘设计师,提醒你一下,时限是三天。现在是第一天上午八点整。”他精准地报时,如同一个冷酷的计时器,“另外,今晚七点,‘华鼎’集团王董的私人商务晚宴,在‘云顶’顶层宴会厅。你作为‘星耀湾’项目的主设计师,需要出席。”
不是商量,是命令。不容置疑。
刘悦的心沉了下去。商务晚宴?在这种时候?在他刚刚用最冷酷的方式羞辱过她之后?让她以什么身份出席?一个被他当众否定能力、随时可能被替换掉的设计师?去承受那些商场老狐狸们探究、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一股怒火猛地窜起,烧得她指尖发烫。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场景,他带着赵瑶,如同胜利者般接受恭维,而她,则是那个衬托他们光鲜亮丽的、可悲的失败者背景板。
“谭总,”她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那份压抑的紧绷感依旧泄露了出来,“方案修改正在关键阶段,时间紧迫。晚宴……能否由其他同事代为出席?或者……”
“不能。”谭沉冰冷地打断她,没有半分转圜余地,“王董点名要见主设计师,了解核心设计理念。这是项目推进的重要环节。”他顿了一下,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的嘲弄,“怎么?刘设计师是觉得修改方案压力太大,连基本的商务应酬都无法胜任了?还是说,你害怕面对?”
最后一句,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刘悦最敏感的神经。
害怕?是,她害怕。害怕他的冰冷,害怕他的嘲弄,害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彻底踩碎尊严。但“害怕”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那样轻蔑的意味,瞬间点燃了她骨子里所有的不甘和倔强。
“我知道了。”刘悦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所有的软弱和犹豫被这句话彻底烧成了灰烬,“我会准时出席。谭总还有别的指示吗?”
“没有。”谭沉的回答干脆利落,随即,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回响,像是对她最后那点强撑的讽刺。
刘悦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刚才那点因找到修改方向而燃起的微弱希望,被这通电话彻底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绝。
她看着工作台上那张刚刚勾勒出的、充满打败性的新草图,又看看手机上那个刚刚结束的通话记录。一个念头,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他想要羞辱她?他想要看她在他精心布置的舞台上狼狈不堪?
好。
她偏要去。
不仅要去,还要让他看看,即使被逼到绝境,她刘悦,也绝不会轻易倒下!图纸可以改,方案可以打败,但骨子里的东西,没那么容易被他碾碎!
她猛地站起身,将那份被红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原方案推到一边。目光重新落在那张充满力量感的新草图上。眼神里,所有的痛苦、迷茫、脆弱都被一种近乎燃烧的狠厉所取代。
时间,只剩下两天半。还有一个地狱般的晚宴在等着她。
战斗,才刚刚开始。
两天半,如同被压缩在高压熔炉里的时间。
刘悦的世界只剩下图纸、数据、冰冷的屏幕荧光和浓得化不开的咖啡苦涩。公寓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书房是唯一的堡垒。巨大的工作台被彻底淹没,散乱的图纸如同战壕,上面布满了红色笔迹和狂草的注解。那盏白炽灯成了不落的太阳,照亮她眼底越来越浓的血丝和近乎偏执的专注。
那份打败性的草图,从最初的灵光乍现,被无数次的推演、计算、推翻、重构,硬生生熬成了具备可行性的方案骨架。她像个疯狂的炼金术士,在成本预算的狭窄坩埚里,拼命提炼着设计价值的精髓。昂贵的智能调光系统被彻底舍弃,取而代之的是对自然光线的极致利用和充满原始力量感的混凝土几何结构。进口材料被性能接近的国产替代品取代,非核心区域的装饰被最大程度简化。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捶打、挤压,榨出最后一丝预算空间。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近乎痉挛,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给供应商,声音从最初的沙哑到后来的干涩发紧。她据理力争,软硬兼施,只为那百分之零点几的折扣。梁明轩打来过几次电话,声音里满是担忧,都被她匆匆应付过去:“明轩,我在忙,方案有眉目了……晚点说。” 她不敢停,不敢分心,仿佛一松懈,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就会彻底崩断。
当最后一份替代材料的确认函电子签名落定,屏幕上那个重新核算过的总成本数字,终于,无比艰难地,死死地压在了谭沉划定的基准线之下——仅仅低了百分之零点三。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刘悦看着那个冰冷的数字,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为了这百分之零点三,她亲手阉割了自己最初的设计灵魂,将那份充满未来感的光影艺术,变成了一块沉重、粗粝的混凝土巨石。牺牲巨大,代价惨烈。这算胜利吗?这更像是生存。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晚霞如血,泼洒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距离晚宴开始,不到两小时。
身体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刘悦踉跄着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滚烫的热水兜头浇下,冲刷着皮肤的黏腻,却冲不走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那份沉甸甸的牺牲感。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浓重,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只剩下一种被强行榨干后的空洞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冷硬。
她不能输。至少,不能输掉这场他强加给她的、关于尊严的战役。
打开衣柜,手指在一排素色的职业套装上滑过,最终停在了一件衣服上。一件谭沉曾经最喜欢的裙子——一件深海蓝的丝绒吊带长裙。颜色深邃如夜空,丝绒的质地流淌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剪裁简约至极,却完美勾勒出身体线条。他曾说过,这颜色衬得她肌肤胜雪,像沉静的海面上浮出的月光。
现在穿上它,无异于将自己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回忆,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审视和嘲弄之下。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攫住了她。他想要看她狼狈?她偏要把自己武装起来,用他曾经最喜欢的“武器”。她要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曾经被他捧在手心、又被他狠狠摔碎的女人,即使站在悬崖边,也依然挺直着脊梁,带着破碎的光。
丝绒冰凉柔滑的触感贴上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站在全身镜前,镜中的女人,苍白,疲惫,眼底带着血丝,却因为那深沉如海的蓝色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裂痕的美。她仔细地描画着妆容,用粉底掩盖乌青,用眼线勾勒出略显凌厉的弧度,唇膏选了正红,如同凝固的血。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承载着巨大牺牲的、最终压回了预算线的新方案核心图纸和成本核算摘要,折好,放进一个硬质的、印有事务所LOGO的文件袋里。这是她的战书,也是她仅存的、被削骨割肉后的尊严。
***
“云顶”顶层宴会厅。
璀璨的水晶吊灯将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铺陈开来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仿佛触手可及的星河。空气中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顶级香槟混合的奢靡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沉的谈笑声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属于权力与财富的网。
刘悦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厚重的雕花大门。
喧嚣和暖意瞬间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挺直脊背,像一株孤绝的植物,强行扎进这片不属于她的、过于肥沃也过于危险的土壤。深海蓝的丝绒长裙在璀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衬得她裸露的肩颈线条更加单薄脆弱,却又奇异地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掩盖了疲惫,只留下一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如同淬了火的琉璃,警惕地扫视着全场。
很快,她看到了他。
谭沉。人群的中心。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如同鹤立鸡群。冷峻的侧脸在光影下轮廓分明,薄唇抿着,偶尔对上前寒暄的人微微颔首,神情淡漠疏离,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习惯性的倨傲。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金黄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微微晃荡。
而他身边,如同藤蔓般亲昵依偎着的,正是赵瑶。
赵瑶穿着一身艳丽的酒红色露背长裙,如同燃烧的火焰,与她深海般的沉静形成刺眼的对比。卷发精心打理,妆容妩媚,正巧笑倩兮地和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说着什么,身体微微倾向谭沉,丰满的胸部几乎要蹭到他的手臂。谭沉并没有避开,只是微微侧头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默许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刘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是尖锐的刺痛,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呼吸变得困难,眼前的人群和灯光都开始晃动、模糊。那份文件袋的边缘,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让她没有当场失态。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刺眼的一幕。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寻找着梁明轩的身影——他说过会来,作为设计界的新锐代表。然而,熟悉的面孔尚未找到,一个油腻的声音却先一步飘了过来。
“哟!这不是我们才华横溢的刘大设计师吗?” 一个顶着啤酒肚、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晃了过来,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容,眼神却毫不掩饰地在她穿着丝绒吊带裙的身体上扫视,带着令人作呕的探究,“刘小姐今晚真是光彩照人啊!这裙子……啧啧,谭总的眼光,果然是一等一的好!” 他刻意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引得附近几道目光都饶有兴致地投了过来。
刘悦认出了他,王董手下的一个项目总监,姓李,出了名的好色和捧高踩低。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她最痛的伤口上。把她今晚的着装,和她与谭沉过去的关系,当成了公开的谈资和取乐的佐料。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恶心,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疏离冷淡的弧度:“李总监过奖了。工作场合,请称呼我刘设计师。”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感。
李总监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厚的油腻,身体故意往前凑近一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哎呀,刘设计师还是这么……有个性!谭总那边,方案改得怎么样了?听说……时间很紧啊?” 他拖长了语调,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压力这么大,刘设计师还能保持这么好的状态,真是令人佩服!来来,喝一杯放松一下?” 他不由分说地将一杯香槟塞向刘悦。
那杯酒递过来的角度极其刁钻,带着一种刻意的逼迫。刘悦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想避开,脚下细高的鞋跟却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虽然勉强站稳没有摔倒,但手中的文件袋却脱手而出,“啪”地一声掉落在光洁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
文件袋口没有完全封好,里面几张折好的核心图纸滑了出来,散落在地。
一瞬间,周围的目光更加集中了。带着好奇、探究,更多的是看戏般的玩味。李总监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令人作呕的笑意。
屈辱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刘悦所有的防线。脸颊火烧火燎,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顶。她看着地上散落的图纸——那是她熬干了心血、亲手削骨割肉才换来的成果!此刻却像垃圾一样,暴露在众人嘲弄的目光下!
她猛地蹲下身,手指因为愤怒和难堪而剧烈颤抖着,试图去捡拾那些图纸。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名贵腕表的手,先她一步,稳稳地捡起了最上面那张图纸。
刘悦的动作僵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
谭沉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刺眼的灯光,投下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手中的图纸上,那张她推翻了所有炫目构想、只剩下粗犷混凝土骨架和自然光影分析的新核心设计图。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冰冷的岩石。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审视?一丝几乎被淹没的、极其陌生的震动?还是更深、更浓重的、冻结一切的冰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喧嚣似乎都退得很远,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剑拔弩张的对峙。
赵瑶也跟了过来,站在谭沉身侧,看着蹲在地上的刘悦,又看看谭沉手中那张风格迥异的图纸,漂亮的脸上闪过一丝惊疑,随即是更深的嫉恨和警惕。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搭上谭沉的手臂,声音娇嗲:“阿沉,这是什么呀?看着……好粗糙哦,跟刘设计师以前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呢。” 语气里充满了刻意的贬低和挑拨。
李总监也凑了上来,打着哈哈:“哎呀,谭总,刘设计师可能是压力太大,改方案改得有点……用力过猛了?这风格,跟咱们‘星耀湾’的高端定位,好像不太搭调啊?” 他试图火上浇油。
谭沉没有理会赵瑶,也没有看李总监。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那张打败性的图纸上,仿佛要穿透纸背,看清里面蕴含的所有挣扎、痛苦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捏着图纸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刘悦蹲在地上,仰视着他。他逆着光,面容在阴影里显得更加冷峻莫测。那份文件袋还掉落在她脚边。屈辱、愤怒、连日来的疲惫和巨大的牺牲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理智。她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支撑不住。
就在她以为他会像在餐厅里那样,再次用刻薄冰冷的言语将她和她的方案彻底碾碎时——
谭沉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张图纸折好。动作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郑重。然后,他弯下腰,亲自将地上散落的另外几张图纸一一拾起,同样仔细地折好。最后,他捡起了那个印有事务所LOGO的硬质文件袋,将所有的图纸,连同他手中那张,一起放了进去。
整个过程,他沉默得可怕。没有再看刘悦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眼中的复杂震动,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他将封好口的文件袋,递还到依旧蹲在地上的刘悦面前。
刘悦怔怔地看着递到眼前的文件袋,又抬眼看向他。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令人心寒的、彻底的平静。仿佛刚才他捡起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拿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冰冷的斥责都更让人绝望。那两个字,如同法官对囚犯的最终宣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彻底的漠视。
刘悦伸出手,指尖冰凉地触碰到文件袋。他立刻松开了手,仿佛多触碰一秒都嫌脏。
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对着旁边脸色有些难看的李总监和王董那边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迈开长腿,重新走向人群的中心。赵瑶立刻像胜利的孔雀般,挽住他的手臂,得意地瞥了地上的刘悦一眼,紧紧跟上。
人群的焦点随之转移。刚才那一幕小小的意外,仿佛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迅速被新的寒暄和笑声淹没。
刘悦依旧蹲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失而复得的文件袋。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透过薄薄的丝绒裙料,传来刺骨的寒意。周围衣香鬓影,谈笑风生,她却被隔绝在一个冰冷的真空里。
文件袋坚硬的边缘硌着掌心,提醒着她里面那份用尊严换来的“及格”方案。而谭沉最后那个递还文件袋的眼神,那彻底的、将她视为尘埃的漠视,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过快而有些眩晕。她再也无法在这个充满他气息和众人目光的地方多待一秒。她抱着文件袋,像抱着自己残存的、冰冷的骸骨,低着头,脚步踉跄地朝着与人群中心相反的方向,朝着通往露天观景露台的侧门,逃也似地冲了过去。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深秋夜晚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冷的鞭子,瞬间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露台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城市的喧嚣被玻璃门隔绝,变成模糊的背景噪音。巨大的霓虹灯牌在不远处的大厦顶端无声闪烁,变幻的光影投射在她脸上,明暗不定。
她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文件袋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再也支撑不住,双手紧紧捂住脸,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压抑了两天半的委屈、痛苦、屈辱、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无声地恸哭着,肩膀剧烈地耸动,冰冷的夜风灌进喉咙,呛得她剧烈咳嗽,却无法停止那汹涌的泪水和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悲伤。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当年那个仓惶逃离的决定,像一把回旋镖,如今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扎回她自己身上!她知道错了!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弥补!可他……他连一个痛快的报复都不屑于给!他只给她冰冷的漠视,让她在绝望的泥沼里,自己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没!
悔恨和痛苦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哭得浑身脱力,顺着冰冷的玻璃门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丝绒长裙沾上了灰尘,精心打理的发髻散落了几缕发丝,黏在满是泪痕的脸颊上。她蜷缩在巨大的、璀璨却冰冷的城市背景前,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破碎的玩偶。
就在她被巨大的悲伤彻底淹没,哭得几乎窒息时——
“唔……”
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闷哼,带着浓重的痛苦和混乱的喘息,从不远处巨大盆栽的阴影里传来。
刘悦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倚靠着冰冷的露台栏杆。是谭沉!
他显然没有发现她。他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色,手背上甚至暴起了几道狰狞的青筋。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身体微微佝偻着,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刚才那声闷哼,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他沉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粗粝感。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宴会厅里,享受着众人的簇拥和赵瑶的陪伴吗?
刘悦屏住呼吸,连眼泪都忘了流,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在阴影里痛苦挣扎的背影。这完全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永远掌控一切、冷硬如冰的谭沉!这更像是……一头被无形枷锁困住、濒临崩溃边缘的野兽!
就在这时,谭沉的身体猛地晃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站直,却一个趔趄,高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前倾倒——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的额头,狠狠地撞在了冰冷的、坚硬的金属栏杆上!
更新时间:2025-07-07 05:53:54